作者：思想漪，首發：刺猬公社

導語：在生命、生活與科技命題上，中國大媽看得更遠，想得更多。

絢麗的燈光讓成都寶能觀致文化中心幾乎成了珠江三角洲最亮的區域。10月19日，一場叫”抖音美好奇妙夜“的晚會囊括了國內不少潮流藝人，吳亦凡、肖戰等時下火熱男藝人位列其中。追星族在現場喊著偶像的名字，聲浪蓋過了音響。除了場內的一萬多名買票觀眾，場地外5000多名觀眾在等待各自偶像的“驚鴻一現”。

抖音官方事后統計，票務在兩個小時內售罄，在各大社交媒體熱搜榜上，這場活動占據了同時段第一。

四個穿著蠟染旗袍的時尚奶奶在臺上與婁藝瀟、宋妍霏同臺，特寫鏡頭一閃而過，持續約兩秒。她們的旗袍上繡著雪花、祥云、孔雀，圍著舞臺走了半圈。絲毫不怯場。

10月19日，“抖音美好奇妙夜”上的“時尚奶奶團” /圖源抖音

她們號稱是抖音上最火的女子團體，擁有超過120萬粉絲，名字叫“時尚奶奶團”。她們的年齡加起來超過260歲，小到成都市的各種模特大賽，大到巴黎時裝周、加拿大時裝周，都曾留下過她們的身影。

桑秀珠的年齡最大，74歲；郭麗榮最小，60歲。她們以前的職業各異，有高級工程師、財務會計，也有前公安系統從業者。她們從原有的職業狀態和身份中脫變，現在共有身份是抖音上的“時尚模特”。

當晚晚會結束，在回酒店的路上，她們看到了五六個女孩在一群人中舉著“時尚奶奶團”的熒光屏。她們下車，與這幾個女孩合了影，還加了微信，其中一位女孩在微信里說：“永遠支持奶奶們”！

10月19日晚，“時尚奶奶團”成員郭麗榮與粉絲合影 /郭麗榮供圖

對抗與順從

什么時候發現自己衰老的？

是桑秀珠花點力氣才能抬起腿的瞬間。但實際上，她一直在練舞。

排練時，教練稱贊桑秀珠的樂感和節奏感是最強的。她很享受別人的稱贊，舞蹈從小就是她的愛好。10歲，她就開始練習民族舞。她時常看電視演藝節目，不看唱歌的人，只看伴奏跳舞的演員。

65歲，桑秀珠決定學踢踏舞。節奏快，律動強。她很高興自己又有了一個新愛好。可當真上臺表演了，她要使勁兒才能抬起腿，“突然感覺自己特別笨”。下臺了，有人勸她，踢踏舞本來就不是老年人學習的舞蹈。

再見，舞蹈。

因為年齡，跟她說再見的東西很多。再見，右腿側小腿發達的肌肉，上臺階時明顯感覺踏不實。再見，烏黑頭發，桑秀珠最喜歡梳頭，以前她經常焗黑灰白頭發，但現在不再費這勁了。

事實上，她直到62歲才退休，身子骨健康。每年寒暑假，她都會和老伴單獨去國內外旅游。今年十一的時候，兩個人去了遼寧本溪看紅葉。暑假的時候，兩個人去英國溜達了一圈。

“時尚奶奶團”短視頻作品，右一為桑秀珠和左二郭麗榮 /圖源 抖音

有些人的衰老不是頭發發白，而是心理狀態。

2015年，郭麗榮從黑龍江大興安嶺地區的公安系統退休，來到成都。她的一兒一女全部在成都工作。有一段時間，她異常敏感。天氣換季時，郭麗榮“咳咳”聲響起，她懷疑自己得了肺癌；腳底板發熱，她就覺得自己得了腦膜癌；一次，她一摸脖子，發現不經意間出現了一個包兒，擔心“大脖子病”是不是要來了。

她三番四次去醫院檢查，都沒有查證她的幻想。兒子批她“神經病”。事實上，肺癌是她婆婆去世的原因。自家的一個小叔子，也因癌癥離世。

生物法則說，這是自然演進。物理學說，這是熵增定律。在人類社會，年老是智慧的象征，但在個體層面，世俗意義上的美麗與魅力遠離，孩子、廣場舞、鍋碗瓢盆飄蕩在他們余生的周圍。

按照郭麗榮的說法，“一年過去了，有一種混吃等死的感覺”。

沒有什么寓意深刻的轉折時刻，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去找點事情做，也是順其自然的事情，比如，當個模特。

桑秀珠又變得忙碌起來。退休后不久，她被人挖掘做了老年模特。她年輕時，身高170CM。最開始，她加入豐臺地區的老年模特隊，她們的服裝很一致——旗袍。在街道上走秀，在企業組織的活動上走SHOW。現在，她衣櫥里的旗袍，有十幾套，幾百塊錢，幾千塊錢，價位不等。

她在家里有自己的一臺電腦。在這上面，她曾在一個名為《植物大戰僵尸》的游戲中擊敗了侄子。也在這上面，她開始學習成為編導，自己配曲，調制LED燈，排列隊形，寫劇本。她受到街道、老干部局的歡迎。

老伴和女兒稱她，“又開始辦公了”。

郭麗榮當上模特要艱辛一些。在東北工作時候，旗袍只能是電視上的服飾，不是買不起，而是買上沒用。去朋友家里做客，被拉去做模特，自己花500元錢在五棵松附近一家店買了套旗袍，8CM高的高跟鞋。

結果，她穿上直打晃兒。

“在公安系統，跟一群大老爺們處事，誰沒事穿高跟鞋呢？”她說。

那次，郭麗榮將一位模特老師的電話號碼記在了鞋盒上。后來，她打電話給老師，掏1400元錢報名了老師的課程。共學了3年，從初級一直到中級，再到高級。家住順義，每周上一次課，兩節課時，她開車需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到。

外八字的腿形修正了，肩膀放松擺正了，她覺得自己找到了“氣質”，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另外一份不亞于前半輩子工作的另一份“工作”。

“如果早10年可以從事模特，我寧愿放棄我在黑龍江的工作。”她說。

時光繼續走著。

中國大媽的新時尚

不是每個人都那么幸運。不管在哪，尤其在中國傳統，爺爺奶奶通常被賦予了照料孫輩、照顧子輩家庭的角色。

郭麗榮慶幸自己有兩個好親家。就連自己的孫子孫女，他們也會幫著帶。新職業讓她可以解脫出來，投身自己的樂趣上。

就連她的老伴，也支持她，每次她出差去外地，老伴都會推著行李，送她下電梯。當她將自己拍攝短視頻分享到朋友圈時，老家的親戚都會說，這是“大嫂或姑姑”。有人也會小心翼翼地打聽，自己能不能也有機會可以這樣“出名”。

那里盛行打麻將，這是東北地區流行的家庭游戲。有一段時間，郭麗榮上午買完菜，收拾完屋子，做好中午飯，下午1點半準時開打。

現在，她的樂趣是拍攝短視頻，穿著旗袍，走在三里屯與前門的街道上，對著鏡頭，擺出姿勢，然后上傳到抖音。

“時尚奶奶團”短視頻作品 /圖源：抖音

桑秀珠承認，“在中國，絕大多數爺爺奶奶都要照看孩子，做飯，晚間的時候跳跳廣場舞。”她雖有一兒一女，兒女們卻不想生小孩，這讓她不能享受天倫之樂，但她收獲了另外的樂趣。

她三次發問子女，在得到確認的答案后，她不再強迫子女，“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但在參加老年模特隊和拍攝抖音的問題上，子女和老伴格外支持桑秀珠。

做飯、刷碗成為老伴新的工作。甚至當桑秀珠的電腦出現問題時，老伴都會伸以援手。兩個人都是互聯網的擁簇，桑秀珠家里有“小伙子”與“小姑娘”兩個機器人負責掃地和拖地，前者的聲音更大，因此被命名為“小伙子”。

每次桑秀珠外地出差，老伴都會去外地旅游，去那些桑秀珠不想去的地方，比如爬山、寺廟的地方。她在成都吸引億萬民眾的目光時，老伴去了九華山走了一遭。

何大令和Ann是時尚奶奶團的運營者和創建者，兩人都是90后。兩人并不覺得老年意味著與時代割裂、與美麗絕緣。她們運營著多個老年團體，比如抖音賬號“少女心奶奶”，目前粉絲達到了37萬。

“我們想傳遞的是‘永不妥協’ 的生活態度，不對生活妥協，不對年齡妥協，不對世界妥協，不管你幾歲 都可以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何大令說。

時尚奶奶團的幾個人適應了別人化妝。她們享受這個過程，“她們不會要求化妝師特意去把某個地方方遮掩一下的，比如眼角皺紋，比如鬢角的白發。”她們很尊重化妝師。

每個人都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郭麗榮會用一種來自國外的化妝品，和同品牌的一款按摩機器。但因為瘦，她脖子上的皮膚松弛，褶皺，這很讓她苦惱。她每天都會用這個機器按摩脖子和臉上的皮膚一個小時。

這是鏡頭，更是一個窗口。女人們不想放棄美麗，這是天性。

加上她們實在太獨特了，當時尚奶奶團的奶奶們披著大波浪發型，穿著時髦緊身的蠟染旗袍，出現在三里屯、前門大街、成都坊時，很快就能登上了熱搜榜，成為全民討論的話題。

“時尚奶奶團”大合影  /圖源 抖音

互聯網是一個年輕人占據大多數的行業。他們敏捷，迅速，碾壓一切。更新速度快到連從業者也不能完全適應。這是一個高速向前的時代。

桑秀珠曾經沒想過自己會經歷這些，當她拍攝短視頻時，才讓她覺得自己跟上了時代潮流，不是看客，而是當事者。

要是晚生5年就好了，3年也行

時尚奶奶團還有很多粉絲。

一次，她們去人民日報社參加活動，在人民日報社新媒體大樓被一群年輕人議論，“她們就是抖音上的那個......那個......”但始終沒能叫出她們的名字。

“時尚奶奶團”短視頻作品 /圖源：抖音

她們是在抖音上火起來的，她們的粉絲也集中在抖音。艾瑞的一項數據顯示，抖音24歲至30歲的用戶占比為56.71%，41歲以上的用戶不足5%。這很容易理解，為什么她們的粉絲是年輕人居多。她們在抖音看到了“中國大媽”的另一種延展性。

時間的痕跡最難以消滅，不經意間，就會被重新刻痕。

桑秀珠經歷過一次。那是唯一一次因為皮膚的原因，試裝之后被拒絕走秀。那是一個皮草T臺秀場，試裝之后，設計師很滿意效果。化妝師給她化妝。但妝后效果并不理想，蓋不住皮膚褶皺的部分，眼袋消不下去。

T臺離觀眾很近，人們肉眼容易看到模特面部表情，設計師拒絕了桑秀珠等人的走秀安排。

受挫和沮喪嗎？

她覺得好像并不。

現在她偶爾貼近鏡子照，眼袋和皺紋好像沒了，自己又變得漂亮了。往后挪幾步，又回到了現實。她曾動念頭對吊著的眼袋“動手術”，但始終沒下定決心。

各種化妝品開始失效，桑秀珠開始畫淡妝，她瞧著鏡子里現在的自己，也挺美的。原來心態良好，能讓皮膚向好生長。

再者說，她實在沒空想這些問題，“我不覺我老，年輕人都比不上我”。她和女兒逛商場，女兒累了，她不累，精神頭沒得說。

郭麗榮嘗試學習手繪。今年國慶，她和別人合作，繡了一幅7.7米長的巨幅牡丹花，上面有70朵牡丹，意在為祖國母親慶生。她還報名學習了瑜伽，想變得更有氣質。

焗的黑發根部開始慢慢變白，從鬢角開始蔓延，速度很快，從一角到了頭發中央。這次，她不會染黑了。

因為成長環境的關系，郭麗榮不會拼音打字。小孫女就要上幼兒園了，她想著可以和小孫女一起學習拼音。之前，她一直用語音維系著自己與互聯網的關聯。

當我問及兩個人如何看待“時間”時。她們共同的回答——時間太短暫了，想干的事情太多了。

“假設如果晚出生十年或者五年，你們愿意嗎？”

“別說五年，三年兩年都行！”

她們還想看看未來會發生什么？

成都用戶原創，轉載請遵守規范